当苹果来找阿尔杰特的时候,他正坐在公馆花园的藤椅上,手捧着一本诗集,沉醉在文字构筑的美妙环境中,直到仆人走过来低声通报,才回过神来,留意到一直站在门廊处等候的苹果。
“对不起,刚刚我看书太投入了。”阿尔杰特从藤椅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角,有些愧疚地笑着迎上去。
苹果的额头微蹙,显然她对未婚夫的冷淡反应不是很高兴,但她并没有因此怪罪阿尔杰特。从她在黑帮混战中第一次见到阿尔杰特那时起,就深深地爱上了他的从容稳重的风度、优雅得体的谈吐与身上淡淡的香木味道,这些映像让她联想起自己的父亲男爵阁下。只有最高贵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气质,即便他们有的时候看起来孤高和慵懒,似乎不近人情,却能得到原谅,因为这是他们的特权,也是他们的魅力所在。苹果早就习惯了阿尔杰特独自沉思的样子,所以不忍心打扰他,即便现在她有要紧的事情要跟阿尔杰特说。
苹果的纵容加剧了阿尔杰特的不安,他把刚才冷落未婚妻的那十几分钟视为极大的罪孽,一心想要弥补,便把气撒在那本诗集上。他命令仆人把书撕了,反正他已经背熟里面的诗,要它也没什么用。然而苹果并没有被阿尔杰特的举动取悦,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阿尔杰特此时才意识到,不是自己惹苹果不高兴了,而是苹果的确有非常麻烦的事情要跟自己说。
“阿尔,淇洛先生被抓起来了,你看自由党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救出来。”仆人请苹果入座,苹果一摇手拒绝,直接站着把话跟阿尔杰特说明了。
“哦!这件事情啊。”阿尔杰特一下子恍然大悟,露出为难的表情,和当初见到淇洛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其实早就通过探子知道了,但怕你担心一直没说。逮捕令是总督大人亲自签发的,自由党哪怕再有本事,也不敢跟总督大人对着干吧。你既然来找我,肯定是事先问过男爵阁下了。我猜男爵阁下和我的回答是差不多的。”
岂止是差不多!刚才阿尔杰特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一瞬间和男爵阁下重合了,苹果恍惚间看到父亲隔着咖啡的白雾望着自己。
“父亲说你的回答会和他一样,你又说父亲的回答会和你一样,你们两个难道是串通好的吗?”苹果这回真的是有点生气了,她在阿尔杰特惊惶的石榴色眸子中仔细寻找着破绽,然而她什么都没有找到,阿尔杰特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们怎么可能串通呢?”阿尔杰特干笑道,“淇洛先生的事情我们真的帮不了忙,除非……”
“除非什么?”苹果的眼睛一亮,就像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算了,我想你不会愿意放低身份去见他的。”阿尔杰特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在苹果的耳朵上吻了一下,转身就要走。
“不,我愿意见他,无论他是什么人。”苹果死死地扯住阿尔杰特的袖子,“你的自由党都有些什么渣滓我都知道,我连他们都能接受,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他可不是一般的渣滓,是渣滓中的渣滓。是你平时最见不惯的泼皮无赖,即便如此,你还想见吗?”阿尔杰特停住脚步,用低沉、严肃地声音警告道。此时他的模样显得相当老成,根本不止二十四岁,更像是苹果的长辈。
苹果无声地点点头,为了救出弟弟淇洛,她什么都能够做到。某种意义上她和淇洛的性格像极了。
“你可以去找——金盏花家的——少爷——布朗先生。”阿尔杰特拖长声调,在词语之间刻意停顿,就是为了给苹果充分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避免被这个名字给吓到。
实际上,即便他这样做,苹果还是被吓到了。她事先已经在脑海中列举出了无数种可能性,可是单单没有这位小布朗。小布朗在伦萨上层人士心目中名声臭到甚至连提及都会脏了他们的舌头,苹果从小耳濡目染,也不免沾上这种偏见。
“呃……还有其他方法吗?”虽然苹果努力劝说自己克服这种偏见,但她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无法忍受。
“对不起。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他是最厉害的。金盏花家族如果撤资,那么伦萨半边天就要塌掉了,没有人敢管金盏花家少爷,他也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阿尔杰特叹口气,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似乎有些怀念,又有些羡慕。
苹果嚅嗫了一下嘴唇,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放弃了。她点点头,和阿尔杰特一起走入了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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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很不情愿,苹果还是通过电话联系到了小布朗,并与他约在伦萨市郊的一所豪华酒店内。一开始,苹果还一直担心小布朗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合礼节的事情,想要向阿尔杰特要两个亲卫队成员贴身保护。阿尔杰特很委婉地拒绝了,同时安慰她说小布朗其实没有报纸上和大家口中说的那么流氓,如果苹果带保镖过去的话,小布朗会视之为侮辱并拒绝帮忙。在未婚夫的再三保证下,苹果终于放心了一些,但还是坚持要在腰间别上她的勃朗宁。
“如果没有这个,我干什么都会感觉到不安全,不仅仅是和小布朗在一起。”苹果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阿尔杰特和男爵一样拗不过她的脾气,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允许她带,但是告诫她把手枪藏好,千万不要让小布朗看到,否则结果会和带保镖过去一样。还有,苹果坚持穿一身男式西服去见小布朗,她的父亲男爵阁下极力反对,认为这不符合淑女行为规范。苹果冷笑说裤装要比裙装安全,一下子堵住了男爵阁下的嘴。
到了会面的日子,一切都准备好了,男爵家的大小姐,啊不,应该说是大少爷,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出门了。等她来到酒店的时候,却发现这位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居然遵守约定比她提前到场,按照贵族的会客礼仪穿了一身古板的昼礼服,老老实实地待在座位上抽雪茄,看上去和其他受过良好教养的上流人士没什么两样。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苹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请问……您是布朗先生吧……”苹果怯生生地问道,她没有说“金盏花少爷”而用了含糊不清的“布朗先生”,是因为她十分害怕会将哪位正派的绅士误认成那个花花公子,而此时说人家是“金盏花少爷”,无疑是对对方人格的侮辱。
“我是。”那个人放下雪茄,腼腆地笑了,学着苹果的口气问道,“请问……您是苹果小姐吧……”
毫无疑问,坐在丝绒垫子上的这位“正派的绅士”就是报纸上大肆夸张渲染的金盏花家少爷,可是不知为何没有苹果预想的那样顽劣,只是比阿尔杰特他们更富有幽默细胞而已。前面说过了,小布朗的确是个恶棍,不过是个“正派的恶棍”,单从外表看很容易被他的彬彬有礼迷惑住,苹果这个结论下得有点武断了,她还没有深入和小布朗交流过呢!
“对不起。我先前可能对您有点偏见,希望您不要介意。”苹果感觉到两腮热乎乎的,有点尴尬。
“这就是您穿男装和在腰间别勃朗宁的理由吗?”小布朗用既温柔又充满责怪的眼光看着苹果,礼貌地伸出手来,意思是让苹果交手枪。
“他怎么看出来的!”苹果心中大骇,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还好,宝贝勃朗宁正安静地睡在皮套中。她明明按照阿尔杰特的嘱咐将手枪藏得很深,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小布朗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小姐,请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临走的时候还给您。”小布朗恰到好处地微笑道,与这个故作正派的微笑完全相反的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调皮的火花,仿佛小男孩在和妹妹玩捉迷藏游戏,将妹妹的洋娃娃收起来了一样。
和弟弟相同,苹果也被小布朗的态度给惹恼了。不过苹果在为人处世上远比淇洛成熟,即使被惹恼了,她还是以大局为重,没有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还是乖乖地把枪交给这位“兄长”,只是在后面不卑不亢地补充了一句:“希望您放尊重一点。”
“哦,那是当然!”小布朗用那双带着白色丝绒手套的大手轻轻接过勃朗宁,将它放在墙上的物品架内,随后笑嘻嘻地盯着苹果右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说,“您和他正在热恋中,真是恭喜你们。我虽然说不出他是谁,但大概也是位老世家。我们金盏花家族血统低劣,自然不敢和他争。那把勃朗宁,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他送给您的吧。”
苹果一开始怀疑小布朗是通过什么渠道事先打探过自己的讯息,所以才发现那把勃朗宁的。但小布朗刚才说得话倒是打消了苹果心中的疑窦,他不知道和苹果订婚的是早就沦为普通平民的阿尔杰特,还以为是什么老世家,从这点可以看出他对苹果的了解仅限于观察。小布朗只是比一般人看问题更仔细一点罢了。
想到这,苹果松了一口气,也不去计较小布朗轻浮的态度,而是直接将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挑明了:“布朗先生,我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您一下。”
“男爵家的大小姐居然有用到我的时候!这事情真的棘手到连男爵阁下都处理不了吗?”小布朗装作大为吃惊的样子,可是他的表情实在是劣质到连小孩子都骗不过,或许他是故意留破绽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苹果。苹果感觉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般难过,真想用勃朗宁一枪把他崩了,可是那把勃朗宁还放在壁架上,由一位身强体壮的微笑魔鬼看守着。再说,淇洛的命现在还栓在这位魔鬼的身上,苹果怎么着都必须把这个耻辱吞下来。
“是的。”苹果生硬地微笑着,“这事情只有您才能办得了。我有个弟弟,叫淇洛,今年20岁了,在中心医院当实习医生。前段时间中心医院不是闹什么‘大改革运动’嘛,我弟弟遭人陷害,被当成幕后主谋抓起来了,不知道您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淇洛!”小布朗显露惊喜的表情,“我认识他!前段时间还和他喝酒的,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怎么,都20岁了,我还以为他会更小一点。没想到您居然是他的姐姐,难怪您刚才对我的态度和他如出一辙。”小布朗说着,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当然,您比他更加端庄一点,他根本沉不住气。”
“您认识他?”苹果问道,她的音调很高,还稍稍有些发颤,作为姐姐,想到自己的弟弟居然认识这种败类,苹果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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